“這是一個公共制度安排的陷阱，誰坐在那個位置，誰都有可能掉進去?！边@句話一針見血地揭示了張榮坤悲劇的體制根源

文 本刊實習記者 陳娟

現行社?；鸨O(jiān)管體制將社保資金的管理與監(jiān)督的雙重責任，共系于各級“勞動保障行政部門”。這種自己監(jiān)督自己，管理者只需聽命于地方行政領導而不必向廣大受益人負責的行政架構，是當前一些政府官員貪污挪用老百姓“養(yǎng)命錢”能夠得逞的體制漏洞。而張榮坤正是被這些腐敗官員看中，最終成為挪用上海社保資金、進行投資與“洗錢”的代理人。

四年悲喜路

從2002年到2006年7月，張榮坤用借來的32億社?；饘⒐敬蛟斐蔀橐粋€總資產超過100億元的巨無霸，這不能不稱為一個奇跡。然而，奇跡持續(xù)的時間并不長。2007年8月，張榮坤案發(fā)，其領導的福禧投資由天堂落入地獄。
四年悲喜的轉換只在一月間。
在他身后，有一批官商已經陸續(xù)倒下。上海市委前書記陳良宇、上海市寶山區(qū)前區(qū)長秦裕、上海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前局長祝
均一、上海電氣前董事長王成明、前副總裁韓國璋等近30位政府官員、企業(yè)高管均被卷入，權錢交易其中，腐敗網絡縱橫交錯。
掀起如此巨波大浪的張榮坤，何許人也？
2002年前，張榮坤還只是在蘇州、南京創(chuàng)業(yè)的一名普通商人，寂寂無名。登陸上海灘后，憑借多年來練就的逢迎手段，張榮坤買通了掌管上海人民“養(yǎng)命錢”的勞動與社會保障局局長祝均一，獲得了32億社?；鹳J款。這筆貸款就是他日后能夠揚名立萬的“百萬英鎊”。自此，一場現代版的“百萬英鎊”故事上演了。
這張“百萬英鎊”使他成為上流資本社會的座上客，再加上各種賄賂手段，使得他買優(yōu)質資產猶如探囊取物： 2002年3月，剛成立不久的福禧投資以32.07億元收購上海路橋發(fā)展股份有限公司99.35%的股權，獲滬杭高速上海段30年的收費經營權；2003年張榮坤又花50億元獲得嘉金高速公路25年的收費經營權，這是一條通往上海F1賽車場的高速路；2004年福禧投資又出5.88億元，收購了蘇州蘇嘉杭高速公路有限公司20%的股權，獲蘇嘉杭高速公路30年的收費經營權。截至2005年6月，張榮坤投資的高速公路里程達200公里，投資額超過100億元，張榮坤“公路大王”的名號由此叫響。
2004年福禧投資躋身上海電氣改制，最終出資9.6億元持有8.15%的股權成為第二大股東，張榮坤也成為上海電氣公司副董事長。
此外，福禧投資還參股了多家金融保險企業(yè)。從2002年到2006年短短4年時間里，張榮坤用借來的“百萬英鎊”——32億社?；饘⒐敬蛟斐蔀橐粋€總資產超過100億元的巨無霸，而張榮坤本人也在2005年以46億傲人身價位居福布斯中國富豪榜第16位，成為名副其實的“貸款富豪”。

官商勾結，銀行推波助瀾

現在大家都知道，張榮坤一百多億的資產中，30%左右來自上海市的社?；?，60%左右來自銀行的貸款，10%左右則來自對于上海電氣的重組投資。張榮坤不愧為“空手套白狼”的行家。
張榮坤用15年時間織起了一張龐大的腐敗網絡，這張網卷入了多名政府官員，成為他們權力尋租的絕佳舞臺。而張榮坤則是這場舞臺劇的總導演，其將官商勾結的丑陋演繹到了極致。
銀行在這場官商勾結大戲中扮演了關鍵角色。
據知情人士稱，2002年張榮坤用于購買上海路橋公司股權的那張“百萬英鎊”——32億社?；?，就來源于工商銀行上海分行經手的巨額委托貸款，這解決了張榮坤收購高速公路的資本金需求。
事實上，國家對社?；鸬倪\用早有明文規(guī)定。根據《社會保險基金財務制度》的規(guī)定，地方社會保險基金只能購買國債類風險可控產品，“任何地區(qū)、部門、單位和個人不得動用基金結余進行其他任何形式的直接或間接投資”。銀行作為專業(yè)性的金融機構，將32億社?；疬`規(guī)拆借給張榮坤，是明知故犯。
同年6月，福禧投資獲得中國工商銀行上海分行100億元的授信額度。只有超級航母級的公司才能獲得數額這么巨大的授信，但福禧投資僅成立不到半年就獲得了這樣的“殊榮”。個中情由令人玩味。此后工行又貸款60億元給張榮坤用于高速公路貸款(按照國家規(guī)定，公路貸款必須具有35%的資本金，剩余可通過貸款解決)。張榮坤實際上沒有花自己一分錢，大玩“空手道”。令人費解的是，工行明知張榮坤的錢全是借社保的，為何還敢貸款給他？沒有資金實力的張榮坤是如何說服工行貸款60億元巨資呢？
值得一提的是，2006年3月福禧投資還發(fā)行了面值10億元的短期融資券，開創(chuàng)了國內非上市民營企業(yè)公開融資的先河，中國工商銀行上海分行為主承銷商，到期日為2007年3月7日。
沒過幾個月，福禧投資發(fā)行的這只創(chuàng)紀錄的短期融資券又創(chuàng)下了新的記錄——中國第一只垃圾債券。該債券的信用評級被上海遠東資信公司由A-1降為C級，這意味著公司償還債務能力非常之差，大家都極力撇清和張榮坤的關系。
凡對銀行信貸工作稍有了解的人都能看出來，工行犯了很多低級錯誤。銀行的監(jiān)管機制不可謂不全，關鍵是執(zhí)行不力。銀行應該更加注重對人的監(jiān)管。

公共制度安排的陷阱

“貸款富豪”張榮坤和他的“福禧帝國”瞬間傾覆，對很多業(yè)內人士來說，是一個神話的破滅；而對于上海民眾來說，“養(yǎng)命錢”能追回或許是他們最大的愿望。
目前，社?；鹪谏绫９芾聿块T封閉運作，公眾監(jiān)督缺位，導致“養(yǎng)命錢”不斷被挪用，廣大退休工人被迫無私奉獻。上海社保案僅是冰山一角。在上海社保案之后，國家審計署對29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和5個計劃單列市三項社保基金(養(yǎng)老、醫(yī)療、失業(yè))的審計結果中，發(fā)現違規(guī)問題的金額達71億元。
“出現上海社保的問題，不在于哪一個人?！鼻迦A大學教授，公共管理學院社會政策研究所所長楊燕綏認為，在現有政體不分的體制架構下，作為官僚體制下的決策者，永遠有把手伸向社保基金的暢通無阻的渠道。
“這是一個公共制度安排的陷阱，誰坐在那個位置，誰都有可能掉進去。”楊燕綏說。
那么，我國現行的社?；鸨O(jiān)管機制到底是怎樣一個管理架構呢？根據1999年1月國務院頒布的《社會保險費征繳暫行條例》和《失業(yè)保險條例》的規(guī)定，“國務院勞動保障行政部門負責全國的社會保險費征繳管理和監(jiān)督檢查工作?？h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勞動保障行政部門負責本行政區(qū)域內的社會保險費征繳管理和監(jiān)督檢查工作”。也就是說，社保資金的管理與監(jiān)督的雙重責任，其實共系于各級“勞動保障行政部門”。自己監(jiān)督自己，其效果可想而知。
此外，地方社保部門隸屬于一級地方政府，社?；鸬墓芾碚咴谀壳暗墓芾砜蚣軆葘嶋H上只需聽命于地方行政領導，而不必向廣大受益人負責。因此，地方政府把社保基金當成“唐僧肉”的情形也并不罕見。
由此可見，社會保障監(jiān)督與管理部門缺乏獨立性、社會保障行政管理機關和基金管理機關合一、只對上級負責的行政架構，是當前一些政府官員貪污挪用老百姓“養(yǎng)命錢”能夠得逞的體制漏洞。要改變這種政府既當“運動員”又兼“裁判員”的怪現狀，最有效的辦法應該是成立一個獨立部門來規(guī)避利益相關性。
令人欣慰的是，上海社保案已經引起了中央對社?；鸢踩?/a>性問題的高度重視。據了解，上海社保資金出事后，中央調查組已經對所有涉及從社保獲得貸款的企業(yè)進行排查，并且要求各個獲得委托貸款的企業(yè)盡早還款。而在今年1月31日，上海市市長韓正也公開表示，上海社保案中被挪用的資金都已如數追回，目前社保基金的管理、運行、支出都是高度透明的，有專門的體外監(jiān)管機構對它進行監(jiān)管。
上海社保案給我們的警示是，應成立獨立于社會保險主管部門之外的、具有必要權威，并切實承擔基金安全責任的社?；鸨O(jiān)督管理委員會。同時，要保障社?；鸬陌踩仨氈贫ㄒ徊客暾?guī)范的社會保障法，并在此基礎上，重新構筑完善、科學的監(jiān)管體系，以從根源上改變“自己管自己”的監(jiān)管框架，防止“李榮坤”、“王榮坤”的再次出現。

2008年03月06日 15:36 《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