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分析當前社保體制面臨問題，稱金融危機提供改革時機

社會保險法草案正在全國人大常委會熱議。

根據(jù)草案，養(yǎng)老保險實行統(tǒng)賬結合的運行模式(即社會統(tǒng)籌與個人賬戶相結合。前者用于支付退休老人的當期退休金。個人賬戶體現(xiàn)個人責任，由個人繳費形成)。

不過，草案對于這種模式，未給出具體操作的規(guī)定，也因此留出了改革空間。

對此，負責修改社保法草案的全國人大法律委副主任委員張柏林接受本報采訪時表示，這主要是因為個人賬戶是搞現(xiàn)收現(xiàn)付模式的空賬，還是搞滾存積累的實賬，對這個問題認識還要進一步統(tǒng)一。所以這個問題不好落筆。

近日，針對養(yǎng)老保險運行模式、中國社保體制改革等問題，國務院養(yǎng)老保險做實個人賬戶試點評估專家組成員、中國社科院拉美所所長鄭秉文（下簡稱鄭）接受了本報采訪。

統(tǒng)賬模式

目前模式存在巨大浪費

新京報：“統(tǒng)賬結合”的模式主要有哪些問題？

鄭：“簡單型”統(tǒng)賬結合制費率太高，企業(yè)負擔沉重，參保意愿低下，導致收入有抑制趨勢。比如，通過故意降低繳費基數(shù)少繳費。此外，由于異地接續(xù)困難，參保人斷保退保嚴重。

必須改革。把當前統(tǒng)籌部分和賬戶部分由“簡單相加”變成“混合疊加”。其核心是，個人繳費和單位繳費統(tǒng)統(tǒng)劃入個人賬戶，積累多少，受益多少，多繳多得，在賬戶積累與未來待遇之間建立密切聯(lián)系。對個人而言，賬戶內的單位繳費相當于對自己繳費給予的高額儲蓄利息，具有強烈的吸引力。未參保的人，會參保。已參保的人，也有強烈的費基最大化和多繳費的內生動力。這就形成職工監(jiān)督企業(yè)、避免費基不實的內在激勵機制。

新京報：如何看待當前的“部分積累制”以及做實個人賬戶試點所面臨的困境？

鄭：我認為，做實賬戶只是部分積累制實現(xiàn)的一個形式。還有很多形式，為什么不去試試呢？大家都不敢說“不做實”，呈一種膠著狀態(tài)。膠著的后果就是巨大的浪費。遼寧試點的結果說明，要解放思想，重新認識部分積累制的實現(xiàn)形式。要實事求是，不應作繭自縛，自欺欺人。這才是科學發(fā)展觀的真諦。（全國個人賬戶）800億元在那里爛著，收益率少一個百分點就是8億。比金錢更為重要的是，制度建設的損失，政府的公信力的損失，更不是金錢能換來的。

繳費年限

繳費須滿15年不合理

新京報：草案提到，養(yǎng)老保險繳費不足15年，只能一次性退還個人賬戶資金。是不是不夠人性化？

鄭：我的觀念是多繳多得，少繳少得。不管交多少年，鼓勵多交。制度要有吸引力，這才是關鍵。要把多繳費和個人利益掛起鉤來。現(xiàn)在這個辦法，就沒有把個人義務和未來獲益掛起鉤來。制度設計時要加強繳費和待遇的聯(lián)系，不規(guī)定繳費具體年限，只規(guī)定退休年紀。

新京報：沒繳夠15年的，如果允許領養(yǎng)老金會有什么后果嗎？

鄭：這就是目前統(tǒng)籌部分的缺點：不規(guī)定最低繳費年限就會出現(xiàn)制度財務困難。說到底，還是個制度設計的問題。應該“交多少年的錢，就拿多少退休金”。15年有15年的標準，13年有13年的標準，年頭越多，拿的越多，不就解決“15年困境”了嗎？

制度太雜

碎片化是把不穩(wěn)定推給子孫

新京報：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正計劃推出“農民工社?！薄Ｂ犝f你是極力反對養(yǎng)老保險制度碎片化的。

鄭：目前的做法是，誰沒制度我給誰建立一個，農民工沒制度，給他建一個。事業(yè)單位沒有，也建一個，將來還有公務員。這樣全國得六七個制度，就是碎片化。

（碎片化）的好處是完成領導交給的任務，壞處留給了子孫后代。凡是碎片化制度，待遇差距都很大，互相攀比，不漲待遇，造成社會不和諧，漲待遇，中央財政受不了。制度碎片化，就是把社會不穩(wěn)定推給子孫后代。

我主張統(tǒng)一制度，是把現(xiàn)在的城鎮(zhèn)基本養(yǎng)老辦法加以改造，使其覆蓋農民工、農民。這要給他們（政府官員）添麻煩了，他們得工作啊！

統(tǒng)籌層次

層次太低不利于基金安全

新京報：目前還有一個爭議，就是社?；鸬降资沁M財政專戶還是進銀行，爭議的背后是什么？

鄭：之所以出現(xiàn)這個爭論，是因為統(tǒng)籌層次太低。這些錢在地方政府手里，縣長要蓋大樓，財政敢不給嗎？一旦統(tǒng)籌層次高了，就不存在這些問題。

新京報：轉移接續(xù)問題也是大家極為關注的。目前各地發(fā)展不平衡，怎樣讓富的地方有積極性，讓窮的地方沒有惰性？

鄭：這些矛盾都是由大制度派生出來的，你說的“問題清單”可以無限地列下去。不能一百個矛盾出一百個辦法解決，要一攬子給一個設計讓它解決所有問題。

改革契機

經濟危機提供改革機會

新京報：金融危機會不會推動中國社保制度的改革？

鄭：是一個改革的機會。以往我們把社保制度僅僅看作是群眾的難點熱點。經濟危機來了，有一個啟示，就是中國經濟的內需不足，重要的原因就是社保沒有作出它應有的貢獻?？床　B(yǎng)老、住房、教育四座大山，大家都在攢錢，不敢消費，內需沒法拉動，增長方式無法轉變。

新京報：應該怎么改？

鄭：首先要把保險制度和保障制度分開，保險制度重在制度建設，保障制度重在財政投入。責任、邊界要分清。不要保障制度的財政投入力度不大，保險制度里財政又不斷地轉移支付，剩下的錢又不可用。第二，擴大覆蓋面。參加社保制度是一項權利，沒有覆蓋進來是最大的不公平。第三，中國保險模式的選擇問題，就是選擇一個補救型的還是普救型的，這一點非常重要。

本報記者 楊華云

“800億元在那里爛著，收益率少一個百分點就是8億。

比金錢更為重要的是，制度建設的損失，政府的公信力的損失，更不是金錢能換來的。

———鄭秉文（國務院養(yǎng)老保險做實個人賬戶試點評估專家組成員）”
■ 個案

彌補個人“空賬”VS 資金閑置貶值

遼寧養(yǎng)老保險改革試點面臨兩難

2000年底，國務院開展“完善城鎮(zhèn)社會保障體系試點”。當時養(yǎng)老保險面臨的問題是，在統(tǒng)賬結合的模式下，雖然建立了個人賬戶，但社會統(tǒng)籌基金與個人賬戶基金合并運營。前者支付離退休人員養(yǎng)老金，常常收不抵支，只能占用后者的資金，致使個人賬戶成為“空賬”。

因此，國務院試點方案明確規(guī)定“社會統(tǒng)籌基金不得占用個人賬戶基金”，要逐步減少“空賬”，所謂“做實個人賬戶”。

遼寧省是當時惟一的試點。試點前，當?shù)仞B(yǎng)老保險基金用于發(fā)放當期退休金已經困難，更無錢做實個人賬戶。

中央每年補貼24.5億

據(jù)鄭秉文介紹，當時中央政府明確個人賬戶按職工工資5％的比例“做實”，中央財政補助3.75％，核算后確定了每年補助24.5億，地方財政則補貼1.25％。

由此產生了兩個問題。其一，隨著參保人基數(shù)的變化，每年24.5億的補助已不夠做實個人賬戶，地方強烈要求根據(jù)工資水平變化等因素施行“動態(tài)補助”，中央則不接受，仍按每年24.5億補助。

其二，雙方在補貼的性質上意見分歧。據(jù)鄭秉文介紹，中央認為“補助是用于做實個人賬戶，所以應該放進賬戶里”。地方政府則認為，資金有缺口的，是當期支付的養(yǎng)老金，“中央的錢應該補在統(tǒng)籌基金里”。

個人賬戶基金收益率2％

在鄭秉文看來，上述兩矛盾尚非致命之處?！耙氖恰?，隨著個人賬戶不斷充實積累，其巨額資金又不允許使用，面臨嚴重的通脹侵蝕，承受著貶值風險。

據(jù)鄭秉文介紹，8年來，遼寧個人賬戶資金是400億，全國一共是800億。這400億不能用，投資回報率很低。國家審計署副審計長余效明不久前公布，個人賬戶基金的收益率是2％，這是官方迄今公布的唯一的收益率。但在另一方面，遼寧省養(yǎng)老金的當期統(tǒng)籌支付缺口每年高達一二十億。

上述問題不僅遼寧存在，其余10個試點省市亦普遍面臨。

政府面臨兩難選擇

鄭秉文說，在這個問題上中央政府面臨選擇?！叭绻屵|寧動用賬戶資金，資金運用上是有效率的，但也面臨風險。實現(xiàn)部分積累制（指個人賬戶積累）的目標等于名存實亡。如果全國都這樣，那么就意味著做實個人賬戶試點流產”。

如果中央選擇繼續(xù)補貼，“‘做實’這部分等于中央變相掏錢。一旦在全國長期鋪開，中央財政能承受得起嗎？現(xiàn)在全國記賬額（即目前空賬額）是一萬多億。即使不追溯以往記賬額，每年新增的個人賬戶空賬也為數(shù)巨大。即使承受得起，放在那里貶值，劃得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