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yàn)樯跃髲?qiáng)，工作了大半輩子，他沒有一個朋友；由于不善親和，雖已四世同堂，但缺少承歡膝下。

　　年屆八旬，孤獨(dú)伴其一生；夕陽西下，人生大劇終將演至謝幕。窮極一生扮演“冷面”，耄耋之年，其偏執(zhí)多疑的人生卻在兒子的“教誨”下，有了新的感悟。

　　A “人老了，有時把吃藥看得比吃飯還重。否則，自己身子骨一旦不聽使喚時，再孝順的兒女也替換不了?！?/p>

　　11月6日，陰風(fēng)冷雨。

　　早上7時許，隔壁學(xué)校的廣播準(zhǔn)時響起。知道娃娃們又要到操場上集合了，年屆八旬的老人王冶鑄披衣下床，站在臥室窗邊，看著綠色塑膠跑道上瞬間聚攏的學(xué)生依次排列開來，王冶鑄亂糟糟的心也仿佛慢慢舒展了。

　　“人老了瞌睡少，幾乎每天凌晨4點(diǎn)多就醒了。半夜打開收音機(jī)，聽聽天南地北發(fā)生的新鮮事，搜羅些有關(guān)"新奇特效"藥品的廣告信息，然后記在枕邊的便箋本上，再去藥店咨詢購買，這是我這兩年幾乎每天要做的事。”王冶鑄說。

　　上個世紀(jì)80年代末，他先是患上冠心病、高血壓，沒幾年又發(fā)展為較嚴(yán)重的心臟病，尋醫(yī)問藥的事這些年來他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

　　當(dāng)天中午，他拿出一個上面寫滿英文字母的白色藥瓶蓋子，讓兒子建勇給他看看這個“藥”如何？兒子拿著瓶蓋看了看，一臉不解。

　　看著兒子茫然的樣子，老人伸手“搶”過蓋子，悻悻然回到里屋，嘴里叨叨著：“你怕連上面是拼音還是英文都看不懂，問你個啥勁兒呢？”

　　隨后，王冶鑄眼巴巴地坐等兒媳婦小琴回來。時間不長，聽到門鎖開啟的聲音后，他顫顫巍巍起身一步一移來到客廳，等不到對方脫下外衣，便忙不迭地把拿著瓶蓋的手伸到小琴眼前，讓給他看“藥效”。

　　小琴掃了一眼，只見上面幾個英語單詞間標(biāo)注著兩個自左向右的箭頭，便給老人解釋說：“這個只是開啟瓶蓋的方法，至于這個是啥藥？有什么藥效僅憑這個沒法知道?！?/p>

　　“不會吧？這明明是我從廣播里聽到一種治療心臟病的"藥名"后，今天到藥店要的說明啊，難道藥店的娃娃把我哄了？”老人好像不相信小琴的解釋，自言自語著。

　　這么多年了，老人的脾氣小琴再清楚不過，不把事弄明白，他今天的中午飯都會吃得悶悶不樂。于是，小琴拿出手機(jī)，當(dāng)著老人的面將瓶蓋上方的單詞一個不落地全部輸入百度，搜索出詞條解釋給老人看。

　　“這上面字太小我看不清楚，你給我抄在床頭便箋本上?！崩先丝戳艘谎凼謾C(jī)說。

　　小琴抄寫間隙，王冶鑄從床頭柜里拿出便攜式血壓器套在左胳膊上，開始測量血壓。這是他每次出門轉(zhuǎn)游回來，形成的習(xí)慣。

　　B “老伴走后，自己的心就空了。脾氣倔了大半輩子，到頭來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一個朋友不說，連子女的心都攏不到一起了！”

　　王冶鑄1937年出生于隴南，高小文化程度。解放后，他被鄉(xiāng)上請去做了一名書記員。后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調(diào)進(jìn)縣城，20多歲時就被提拔為科級干部，上個世紀(jì)70年代末，他被調(diào)入天水市一執(zhí)法單位工作，直至退休。

　　“那時候我長年在外工作，家里兩位老人和5個孩子全靠孩子的娘一手拉扯，那滋味和不易難以體會！”王冶鑄說。

　　“不是難以體會，是您根本體會不到?！眱鹤咏ㄓ乱慌圆遄斓馈?/p>

　　據(jù)建勇回憶說，小時候，由于聚少離多，爸爸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不僅高大，而且十分陌生，父子見面絲毫沒有普通家庭那種久別重逢的喜悅，孩子們見了他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類似纏著爸爸講故事、到爸爸膝下承歡的情景，想都不敢想。

　　建勇是家中老小，在他的兒時記憶里，家中院內(nèi)有一棵蘋果樹，每到掛果季節(jié)，從地里忙了一天的媽媽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時，多半已是月上枝頭。顧不得歇息，她緊緊張張給一家老小做好晚飯后，5個孩子各自端著一碗湯坐在蘋果樹下嬉鬧的情景多年來一直揮之不去。

　　“現(xiàn)在想來，一棵樹上結(jié)了那么多果子，豈是數(shù)得過來的，然而媽媽總說樹上的果子總共有多少個她都記了數(shù)，其中最大的那個是爸爸的，不讓我們動?！苯ㄓ滦χf。

　　聽著建勇說起過去這些，王冶鑄禁不住笑了。

　　“還笑？那時的您在家里就像個"霸王"，任何人都不能說半句違背您的話。”建勇笑著說。

　　建勇的印象中，那些年，一年到頭家里的飯菜里很少見到葷腥，只有在外上班的爸爸回來時，媽媽才讓宰一只雞，全家共享歡聚之樂。

　　“老人一生倔強(qiáng)偏執(zhí)，孩子們都怕他，最后在情感上除了敬畏，子女們和他之間那種本能的親昵似乎一輩子沒有出現(xiàn)過， 多少有些隔膜?！苯ㄓ抡f。

　　3年前，老伴去世后，由于情感上遭遇沉重打擊，王冶鑄那種偏執(zhí)的性格顯得尤為突出。

　　老伴下葬那晚，王冶鑄躺在炕頭，他數(shù)落著跪在地上的子孫們，說到傷心處老淚漣漣。

　　“每個人去給你媽做一樣平時愛吃的菜，不要重花樣。你媽未滿20歲嫁到咱家，操勞一輩子，心里沒有敞敞亮亮地享過一天?！?/p>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子女們生怕老人長時間陷入悲傷情緒過度傷了身子，建勇抹干淚水站起來說：“您口口聲聲說我媽辛勞，那她剛離開人世，您就這么"折磨"她辛苦拉扯大的孩子，她在天有靈的話，想想能不怪您嗎？”

　　這一聲看似責(zé)怪老人的話，卻真真切切說到了對方心坎上，王冶鑄仿佛瞬間醒悟過來：“對，你這話說的對，我不能再使性子，讓你媽到了那頭還操心。好了，你們各自干事去吧！”

　　從那以后，沒了老伴的精神支撐，王冶鑄的精神狀態(tài)就垮了，性格也是愈發(fā)孤僻?！袄习樽吆?，自己的心就空了。脾氣倔了大半輩子，到頭來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一個朋友不說，連子女的心都攏不到一起了！”王冶鑄說。

　　C “最近我一直在反思，過去的自己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回味良久，兒子最近說的一些話在理，好多事是自己錯了！”

　　建勇上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年齡最大的哥哥也已年近六旬，兄弟姐妹分居五地，兒子中只有建勇一個居住在天水市區(qū)，一年到頭家里沒個啥大事，相互間也很少見面和聯(lián)系。

　　母親去世后，由于建勇家里條件有限，加之女兒當(dāng)時剛?cè)敫咧?，王冶鑄這兩年便一直在隴南老家和大兒子一起生活。

　　今年夏末，得知建勇姑娘上大學(xué)走了，老人執(zhí)意要來天水和建勇一家一起生活。

　　“過來兩個月了，身子越來越硬朗了，幾個娃娃來看了都很高興。”王冶鑄笑著說。“吃飽、穿暖，天氣好時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您一天的任務(wù)就完成了，只是出門和老人們閑聊時，聽到不愛聽的話千萬別"罵人"，現(xiàn)在的人可不吃你那一套?！边@些天來，生怕出去嘔氣，建勇時不時在老父身邊勸導(dǎo)。

　　建勇回憶，老父親以前是單位出了名的“倔老漢”，工作一輩子，執(zhí)拗了一輩子。

　　五個子女相繼成家時，老人除了上門提親時、孩子結(jié)婚時和親家見過面外，平時從不走動，由于不喜交往，導(dǎo)致親家們和他家處得如同陌生人。建勇說。

　　建勇除了精心照料老父親飲食起居外，也慢慢開導(dǎo)老人。

　　和建勇一家生活一起時間不長，老人有時顯得孤寂無聊，深更半夜愛給兒孫打電話，電話撥通就扯著嗓子訓(xùn)斥孩子們。經(jīng)過建勇多次開導(dǎo)，這種事好像再沒發(fā)生過。

　　“您剛到我這兒沒幾天，經(jīng)常就打電話"收拾"人家，人家會覺得是我們兩口子鼓動的，反倒影響了兄弟間的關(guān)系?！苯ㄓ乱稽c(diǎn)一滴地規(guī)勸父親，也和他拉些家常事，老人慢慢地接受了。

　　在老人心目中，過去總覺得自己好歹是個縣級干部，子女們就必須對他言聽計(jì)從，哪怕是錯誤想法，否則就是不孝。

　　“您過去這種做法是錯誤的，這輩子之所以能"混"到這個份上，完全是當(dāng)時那種時代造就的，要擱到現(xiàn)在，就您肚子里那點(diǎn)墨水，恐怕到單位看大門人都不要。所以說，人與人之間要相互理解，相互包容，有時您也要站在孩子的角度想想，不要一味地覺得好像孩子這也不對，那也不合適，看啥都不順眼?！苯ㄓ陆o老父說。

　　“嗯，你說的對，我過去的做法看來是錯了！”老父說。

　　據(jù)建勇講，前幾天，老人出門后，他在老人枕頭底下壓著的一張紙上發(fā)現(xiàn)：“不孝子孫，狼心狗肺……”等密密麻麻的字樣。

　　“我看到你寫的東西了，又想罵誰呢？”等老人轉(zhuǎn)游回來，建勇忍不住問道。

　　“還沒寫完呢，寫完再讓你看?！?/p>

　　“咱安安心心過咱的日子，不要再罵這個說那個了好不好！”建勇略帶一絲埋怨地說。

　　老人聽完一臉陰沉，好半天沒說話。晚上吃完飯時，他突然笑呵呵地說：“我想了半天，你說的是對的，我不再瞎操心了！”第二天中午，建勇發(fā)現(xiàn)家里家具擦得一塵不染，廚房和衛(wèi)生的垃圾都清理了，他自己的襪子、內(nèi)褲都洗了，建勇以為是哪個哥、姐來過，一問老父，王冶鑄竟笑著說，都是他干的！

　　“你說得對，我又能動彈，干點(diǎn)力所能及的活就當(dāng)活動身體了！”家有一老，勝似一寶。此時的老父，在建勇看來，有些“可愛”，但更多的是有了那份親和，那份慈祥。

　　“最近我一直在反思，過去的自己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回味良久，兒子最近說的一些話在理，好多事是自己錯了！” 王冶鑄若有所思。

　　蘭州晨報(bào)首席小編 王蘭芳